接我们的司机是一位中年男性，身着白色衬衫和深色西装、头发干净整齐、体型匀称，看起来像酒店的大堂经理。被礼貌地请上车之后，我在前座后面的网兜里看到了一份海尔礼宾车队的宣传折页，封面上印着很多人熟悉的海尔兄弟、海尔创牌大楼以及前面整齐排放的各种乘用车，里面是各种车型介绍和联系方式——这是我人生第一次看到企业内部车队的宣传品。

于是，我的采访就从这张离奇的宣传折页开始。逻辑告诉我，这份宣传折页存在的理由是海尔礼宾车队需要对外营业。司机印证了我的猜测，贵宾车队作为一个“小微”组织，不再是普通单位需要摊入成本的保障机构，而是一个独立的经营单元。他们每一次出车，用车部门都会按照规定的价格向车队支付费用。在保证公司用车的同时，他们必须对外接单来获取收入。因为有好几个受欢迎的车号，他们的高档轿车还在婚庆市场上十分抢手。现在，他们和绝大多数企业车队的不同之处是，他们居然是一个盈利单位。

如果连贵宾车队都实现了“人单合一”，那么显然，张瑞敏强力推行13年的这种管理模式，已经落实到海尔的所有角落。

解决了把“要我干”变成“我要干”的问题

在海尔工业园区最显眼的位置，是三幢连在一起的9层大楼，这片体量巨大的建筑是海尔员工最集中的地方，涵盖了研发、市场、销售等重要部门。各个大门不断有人进进出出，看起来大多是年轻白领。在海尔现在的语境中，他们已经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员工，而被称为“创客”或“小微主”。他们的薪酬待遇不再是固定的年薪或月薪，而是根据他们一年中完成的与企业对赌业绩的分红。

很多年前，时值海尔业绩蒸蒸日上。有一天，张瑞敏站在办公大楼的下面，望着楼上，心里萌生了一个疑问：这一栋楼的人，他们现在都在干什么？这也是著名管理大师杜拉克曾经提出过的一个著名问题：在知识时代，你很难了解一个坐在办公桌前的员工到底在做什么。于是五花八门的考核办法不断被发明出来。但在现代企业科层制管理的基础上，这其实永远解决不了把“要我干”变成“我要干”的问题。

张瑞敏希望在互联网时代能够解决这个终极管理难题。2005年，张瑞敏在海尔全球经理人年会上提出了“人单合一”模式，这种模式是将市场机制引入企业内部管理的理念的延续和发展，它主张每名员工都应直接面对用户、创造用户价值，“人人都是自己的CEO”。新的管理模式打破了科层制，形成网络化组织，实现自创业、自组织、自驱动。将员工吸纳到“小微”团队的创新中去，驱动着海尔这个庞大机器的运转。“人单合一”的核心本质是“用户付薪”，也就是每个创客的薪酬与其创造的用户价值相对应。在这种理念下，企业的目标从制造产品转型成孵化创客。

“人单合一”发展模式得到了西方学界和管理界的关注和高度评价，被认为是超前的，符合时代环境和发展趋势的管理理论和商业模式，但在国内却遭到了不少质疑。一些专家认为“人单合一”的核心导向就是追求眼前的订单，以及由订单带来的利润。在这种思想的指引下，没有人愿意着眼于长远，甚至导致军心涣散，人人自危，对企业长远发展不利。海尔在推行“人单合一”的过程中所经历过的痛苦和艰难至今没有形成统一的官方表述，但自海尔这些年在员工数量连年下降的同时，实现了产值的不断增长和品牌影响力、美誉度的提升，并且完成了一系列引发全球瞩目的跨国收购。这些业绩足以证明海尔“人单合一”管理模式的执行效果。

“内创业”重新定义公司与员工的关系

海尔的“人单合一”管理模式，是对传统工业企业的颠覆性变革。这种变革在某种程度上与不少国内外企业正在积极实践的“内创业革命”不谋而合。在藺雷和吴家喜博士所著的新书《内创业革命》一书中，通过实地考察，作者对中国企业正在兴起的“内创业”热潮进行了全景描述和深度研究。在著名天使投资人徐小平撰写的序言中，把内创业定义为“鼓励企业内部有创业冲动、有创新想法的人，在不冒着职业生涯最大风险辞职的情况下把这些想法付诸实施。企业提供资金、场地、资源、精神支持和最重要的股权激励，让创业者在企业的支持下、风险情况相对较小的前提下开始创业”。

“内创业革命”用创业的方式来解决企业内部管理和经营的问题，重新定义了公司和员工之间的关系，同时也改变了老板的职责。老板不用再关心一幢楼里的员工到底在做什么、想什么，不再去管具体的业务，而是管设定规则，去培育一批优秀的内部创业家。内创业还把一部分研发创新的风险分摊出去，降低了人力成本。这对于企业的价值，一方面不仅改变了企业原有的组织形态和运行规则，激活了企业的“精气神”，而且也可能在战略层面不经意间找到企业未来发展的方向。

海尔的创客小微已经孵化出不少极具发展潜力的项目。以雷神游戏笔记本为例，一位80后工程师路凯林曾经是海尔笔记本业务的负责人，在2013年笔记本市场整体下滑的背景下，他带领几名年轻人聚焦于游戏本的研发和销售。他们向公司提出小微创业申请，并在2014年成为独立的法人机构，团队持有25%的股份，目前已经获得好几家机构的风险投资，在新三板挂牌。在雷神快速的成长中，海尔的品牌背书为其获得多家供应商的大力支持，海尔的生产平台、技术平台也为其提供了各种资源支持，很难想象同样的产品如果是独立创业能够取得怎样的成果。

实际上，包括腾讯的微信、阿里巴巴的钉钉、王小川创立的搜狗，这些获得高度市场认可的产品都是内部创业的硕果。对于大量的传统企业来说，海尔的“人单合一”至少在现阶段还很少有企业敢贸然复制，但尝试建立“内创业”机制则是一个应该尽快摆上老板日程的重要议题。